数省什么意思(什么数字表示省)
明末天启年间,在贵州重庆一带,曾经发生过一起地方土司对明朝的叛乱,史称奢安之乱,又称安酋之乱,影响深远,那么这个奢安之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?
古代的少数民族的地区,一直都是由中央任命,属于自治状态,自元朝改唐“羁縻州”制度为土司制度,土司又称土官。用来稳定边陲,到了明朝,朝廷试图以恩威并济、少数民族互相制衡的方法来稳定西南局势,但大大小小的土司叛乱经常发生,西南动荡终明一朝始终无法平定。
在奢安之乱前,已有四川播州土司杨应龙造反未成,被朝廷大军剿灭的前例。播州之役也被视作“万历三大征”之一。时间再往前推,万历初年四川都掌蛮僭越作乱,嘉靖年间有湖贵地区苗人起事,甚至从洪武年间平定西南以来,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区就始终有战乱发生。因此明朝西南地区的动荡程度并不亚于北方边境,经常存在大规模社会冲突,有时害尤甚之,说“五年一小反,十年一大反”并不夸张。
在明朝,总督这一官职的产生与西南地区不断爆发的民族冲突息息相关。据有关学者统计,整个明朝276年间,贵州发生战乱的年份多达145年。当地土司时常扰乱贵州周边地区,虏杀朝廷官兵,导致整个明代朝廷对西南土司的用兵次数达到百次,平均下来每三年就会用兵一次,频率之高也是罕见。贵州的独特地理环境,使该地区的民族矛盾格外激烈,且一旦有变往往祸及周边数省。
明朝中期以来,地方上原有的三司制逐渐显现出弊端——过于分权导致办事效率低下。这对朝廷来说,增大了处置难度。在这种情况下,急需一员大将统合全省乃至数省之力平定叛乱,稳定局势,因此朝廷专设督抚统兵安民,弥补这个缺陷。
川湖贵总督的设置正是明朝总督之设的开端,这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。川湖贵总督,节制范围有时还会包括云南、广西两省,朝廷一般省称其为“贵州总督”,本文继续沿袭这样的说法。正统年间,明朝西南麓川土司叛乱,朝廷先后三次发兵征讨,前后动员了数十万大军,史称“三征麓川”。清朝人龙文彬所著的《明会要》云:“正统六年正月,征麓川,以兵部尚书王骥总督军务。此设总督之始。”同时,王骥建议新设贵州巡抚,该巡抚主要是监察性质,主巡察各卫所官员,但由于贵州民族冲突严重,该巡抚也往往督理当地军务,有权调集卫所官兵平叛。嘉靖三十四年(1555年),兵部定诸臣职守时,明确规定总督主征集官兵、指授方略;巡抚主督理军政、措置粮饷。
王骥任总督率兵平叛之时,统率南直隶(南京)及云、湖、川、贵等省军队。他的继任者侯琎也总督川、湖军队。此总督与后来定设不革的两广总督等不同,两广总督在明后期逐渐从差遣性质转变为实质性的地方流官,而西南总督仍然偏向临时差遣性质。该总督辖区范围极广,到朱燮元任职总督平叛时,辖区涵盖四川、湖广、云南、贵州、广西五省,并兼理粮饷。
总之,自明太祖将贵州收入版图后,朝廷在贵州的统治并不稳定。很明显,这是土司制度的弊端所致。土司制虽然比羁縻制进步了些,但本质上还是和流官制相差太多;朝廷所能管的,往往只有当地土司酋长一人而已,至于土司以下,则鞭长莫及。这些土司在其领地内,俨然成了土皇帝。他们奴役着广大农奴,而农奴的生命及财产安全又得不到任何保障,经常受到土司的严重剥削和压迫,且无法反抗。由于天高皇帝远,土司草菅人命也逐渐成为这些地区的常态,如安万钟任贵州宣慰使时,骄纵不法,喝醉后就以射人为戏。又比如,播州杨氏家族自唐朝乾符三年(876年)始祖太原人杨端攻陷播州并在播州立足以来,到万历征播后改为流官,其家族传承了725年,历29世!
在朝廷强盛的时候,这些土司或许还不敢轻举妄动,一旦朝廷威信下降,这群土皇帝岂能坐得住?所以明中期以后,随着朝廷日益腐朽,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控制力减弱,土司叛乱之势愈演愈烈,规模也越来越大。
比如前文提到的杨应龙之乱。隆庆五年(1571年),原播州宣慰使杨烈去世,其子杨应龙承袭播州宣慰使。起初杨应龙看上去很是顺从朝廷,不敢有违,屡次发兵响应朝廷征调。万历十四年(1586年),杨应龙所进贡的大木质量不错,朝廷特赐其飞鱼服。但杨应龙生性残虐嗜杀、阴狠狡诈,其播州宣慰司所辖五司七姓的百姓不堪其扰,联合起来到贵州举报杨氏的不法事迹。之所以不向四川举报,是因为杨应龙在四川上下多有打点,实在投诉无门。播州位于川贵两省交界处,贵州百姓深受其扰。而杨应龙家族内部也不和谐,当时他的小妾田氏诬陷其正妻张氏在外有人,不明真相的杨应龙将张氏和张氏之母杀死,结果惹怒了张氏族人,张氏之舅亦向朝廷举报杨应龙谋反。
万历十八年(1590年),贵州巡抚叶梦熊上疏弹劾杨应龙不法之事,巡按御史陈效也历数杨应龙24项大罪要求严惩。只是当时四川正调用播州土兵防御松潘,时任四川巡按的李化龙认为应该暂缓调查杨应龙一事,让他戴罪立功,而贵州省则认为四川省这样做是故意包庇杨应龙。
万历十九年(1591年),叶梦熊建议将播州宣慰司改土归流,并请发兵征剿,但是明神宗并不认可这种做法。同时,杨应龙也表示只愿去四川接受朝廷质询而不愿去贵州。对簿公堂后,杨应龙坐法当斩,但他请求用2万两黄金赎罪。御史张鹤鸣本想驳回该请求,但当时明军正在抗倭援朝,杨应龙提出愿出5000土兵前往支援,所以朝廷准奏并予以释放。结果杨氏援朝大军出发时,正逢交战双方展开谈判,于是出兵自赎一事便不了了之。此时杨应龙公然抗命违旨,拒绝四川巡抚王继光所要求的第二次提审,于是朝廷决定对杨应龙正式用兵。万历二十一年(1593年),四川巡抚王继光至重庆,与总兵刘承嗣等分兵三路围剿杨应龙。明军抵达娄山关时,杨应龙一边派人约降,一边派人设下埋伏,结果明军大败,前来协同围剿的贵州明军也遭败绩。杨应龙经此一役,表明了武装反抗明朝统治的态度。不过此时明朝气数未尽,杨应龙以播州一地而抗天下,其败亡也只是时间问题。
很快,王继光被罢免巡抚一职,继任巡抚谭希忠和贵州镇抚商议后,对其是剿是抚也举棋不定。因为此时的明朝深陷抗倭援朝的战争中,根本无力同时进行两场大规模战争。杨应龙也再次派手下到京城花钱打点,并上疏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辩解。
万历二十二年(1594年),朝廷任命邢玠为总督。同年,朝廷派人招抚杨应龙,兵部尚书石星写手札给贵州宣慰使安疆臣,让其作为中间人前往播州和杨应龙谈判。非常有意思的是,先前对杨应龙心怀不满的下层土司见状,生怕杨应龙得到朝廷赦免于己不利,纷纷阻挠杨应龙接受这次审讯,总督所下文书也为其所拦;而杨应龙心虚,也不敢亲自前往綦江受讯,反而希望朝廷官员屈尊到他所管之地。同时他这次表现得极其恭顺,自缚于路旁,泣请死罪,愿意逮捕罪犯并判罚金钱。
朝廷这次审讯完后,认定杨应龙先前所犯罪状当斩,命他缴纳4万两黄金作采购木材之用,顺便革去官职,让其子杨朝栋承袭播州宣慰使,次子杨可栋羁押在綦江县作为人质。朝廷考虑到杨应龙过去有功,特在松坎设同知虚位以待,同时任命王士琦为川东兵备副使监视杨应龙。
然而在万历二十四年(1596年),杨可栋突然死于重庆,情况再度急转直下。杨应龙请求归还其子尸体和棺椁,但重庆方面推脱不给。他先前所需缴纳的4万两黄金尚未缴完,朝廷又催促甚急,杨应龙大怒道:“如果我儿复活,我就把钱给你们。”为报复朝廷,杨应龙大肆在播州周边劫掠一番,派人占据险要关口,同时招抚骁勇善战的苗兵为己所用。到这时,杨应龙和朝廷之间已经不再有回旋的余地。
万历二十七年(1599年),朝廷以李化龙总督川、湖、贵军务,兼理粮饷,巡抚四川。当时杨应龙已攻占綦江,重庆危在旦夕。李化龙挂帅出征后,并没有立即出击,而是施缓兵之计,假装向杨应龙示好,说是朝廷有豁免其罪之意。杨应龙信以为真,撤军返回播州。趁此机会,明军开始逐渐集中优势兵力。万历二十八年(1600年)二月,李化龙于重庆集结兵力,正式发布讨杨檄文,誓师出征。
李化龙兵分八路围攻杨应龙,意欲进行战略决战,其中四川四路,贵州三路,湖广一路。苗兵虽然骁勇善战,但此时已是笼中困兽,更兼李化龙兵力占优,到四月下旬,播州军已是全线溃败,退至杨应龙最后一个据点——海龙囤。明军包围海龙囤后,由于该地易守难攻、地势险要,竟然一时未能攻下。杨应龙虽做困兽之斗,但仍然不忘诈降、诈死,希冀侥幸击败明军,但均被明军识破。六月初六,明军小股部队偷袭成功,攻入海龙囤。杨应龙携妻妾纵火自焚而死,播州之役宣告平定。
明朝平定播州后,改土归流,分播州宣慰司为两府,属四川的为遵义府,属贵州的为平越府。关于善后事宜,时李化龙父丧丁忧,所以任王象乾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,总督川、湖、贵军务。王象乾其人,是明朝后期著名的文臣将领,此前他任宣府巡抚前后7年,而边境无事。
早先杨应龙叛乱时,水西安氏持观望态度,并没有立即出兵随明军平叛。杨氏和安氏不但接壤而且还联姻,杨氏起兵之初,大家都觉得安氏可能会相助杨氏,一旦发生那样的情况,莫说杨应龙之乱不能平定,贵州省城亦不能保,但现在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。对此,朝廷经过商讨研究认为,若再不拉拢安氏,只怕安氏真的会为杨应龙所用。所以朝廷表示,只要安氏帮忙出兵进攻播州杨氏,就答应归还其从前被播州杨氏侵占的水西600里土地。此前播州和水西关于领地有过纷争,所以朝廷以此为饵换取水西倒向朝廷一方。但事后,关于如何划分土地却又起波澜。
兵部覆奏李化龙播州善后事宜时,认为播州地界左连水西,右通永宁,地形犬牙交错,“夷性犬羊,互相雄长,侵克无常”,因此播州改土归流设府县治理后,原属于永宁、水西之地应还给奢、安两家。
朝廷虽然想尽早解决划地纷争,但是底下川贵地方官态度却很暧昧,四川巡按御史和贵州巡按御史纷纷推辞此事。朝廷也知此事处置艰难,一旦处理不当,又会造成当地土司叛乱之局,于是令督臣王象乾会同贵州巡抚秉公处置。
在所有与播州土司有领地争执的土司中,水西安家最受重视。当时大学士沈一贯也曾上疏,认为西南地区必须由一位有威望的大臣前往,并据理折中,奉法定制处置。然而水西要求割地一事遭到四川方面和西南总督王象乾的强烈反对,王象乾要求将遵义府的水烟、地坪、天旺等地划归四川。御史李时华则上疏朝廷为水西正名,且认为水西平叛有功,不宜夺地,否则容易引发矛盾,招致叛乱。朝廷权衡再三,采纳了李时华的意见。经播州之役后,水西安家的实力着实扩充了不少。万历四十一年(1613年),贵州宣慰使安尧臣已然胆敢驱兵进入云南沾益州劫掠。至于日后天启年间奢安之乱的起因,官方说法是永宁宣抚使奢崇明狡诈奸宄,久蓄异志,有不臣之心;其子奢寅则有逆志,心地狭窄,招纳了不少亡命之徒。而贵州宣慰同知安邦彦作为安位的叔父、贵州宣慰司的实际掌权人,也被官方记载为“桀黠”。
但是细刨史料却也不难发现,奢安之乱的发生没那么简单。
根据土司承袭制度,前任土司的子弟、族属、妻女、女婿和外甥都权承袭土司一职,通常遵照当地习俗产生。当然最普遍的还是父死子继,但妻妾继承土司之位的也不少见,如著名女将秦良玉在其丈夫马千乘去世后,就承袭了石砫宣抚司宣抚使一职。不过袭封者5岁以上才能勘定立案,年满15岁才有资格袭职,不满年龄者则和流官共同管事。当然,土司承袭必须最终经过朝廷认可才算作数。首先,应袭者需报当地抚按进行初步审核,且要有同族担保人。等到衙门查验结束后,再由该省布政司衙门上奏朝廷,最后由朝廷定夺。洪武末年规定,宣慰、宣抚、安抚长官等武职土司因领有土兵,所以由兵部武选司考核;府州县等文职土司则由吏部验封司考核。如果有通过战争这种非正常手段夺取土司之位的,朝廷不予认可。嘉靖年间,云南部分土司之间彼此兴兵攻伐不断,为此朝廷下旨:如果有借仇杀上位土司的,一经发现立即停袭。朝廷还规定,土司承袭时,无论新任土司距离京师多远,都得赴京受职,并接受印信、号纸。
关于四川永宁宣抚司,翻看《明史》可知,奢崇明的伯父奢效忠死后,奢效忠的正妻世统无子,妾室世续却有一子奢崇周可继承土司之位。但是正妻表示不服,想夺取官印,于是和妾室互相残杀。
结果奢氏内乱时,总兵官郭成、参将马呈文为了利益,驱兵深入奢家祖居之地落红(地名)劫掠奢家产业,世续也跟在明军后面。按《明史》的说法,“奢氏九世所积,搜掠一空”。奢效忠之弟奢沙卜则发兵抵挡,打败了明军,同时也向水西借兵。而世统则拒绝交出奢沙卜,还杀了明军3个把总,又聚集苗兵万人意图反攻。事后,郭成、马呈文被巡按弹劾,夺俸三月,并戴罪抚戢。
最后,按照巡按宋仕的建议,永宁宣抚司印等到奢崇周成年再给他,至于两位妇人则分管各自的土地人民,均给予官帽衣带。
世续所生的奢崇周继承土司之位没多久就死了,世续膝下再无子嗣。永宁宣抚司又一次陷入了继承人的纷争中,朝廷对此颇为忧虑,最后议定由奢家亲支奢崇明继承。奢崇明之父早死,他由伯母世统抚养了13年,和伯母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。
这期间的万历二十五年(1597年)正月,四川都司张神武和参将周敦吉再次驱兵进入永宁宣抚司,以向世续追讨永宁宣抚使官印为名,再次大肆掳掠,奸淫妇女。这次忠于世续的阎宗传再度起兵反抗,攻打周围的永宁卫和赤水卫,并摧毁了普市所和摩尼所。朝廷经过调查,认为是张、周二人“矫命兴师,虏掠黔刘,贪纵淫暴,因激变”。虽然事闻于上,但朝廷仍没有对祸首张、周二人严肃处理。
至于贵州水西彝族土司安家,也有讲头。贵州宣慰司实力强大,所以朝廷在处理其相关事宜时,向来比较慎重,历来是恩赏有加。霭翠归附后,明太祖特令其居各宣慰使之上。霭翠去世后,其妻奢香夫人袭任土司,当时都督马晔想消灭这群土司,改土归流,于是找了个借口鞭挞奢香夫人,想逼她挑起战事。这个时候,水东宋氏家族的宋蒙古歹之妻出面制止,并到南京向朱元璋告御状。朱元璋听后令奢香夫人觐见,奢香夫人如实告知马晔阴谋,并表示愿为大明世代守卫疆土。明太祖大悦,对其大加封赏,并召回马晔严厉惩罚了他。从《明太祖实录》中可知,贵州宣慰司经常进贡马匹给朝廷,虽然数量并不是特别多,但是在朱元璋眼里简直是个模范土司。奢香夫人之子安的承袭土司后,照例进贡战马,朱元璋直夸他忠诚恭敬。
起初,朝廷规定贵州宣慰使需在贵阳城内办公,非有公事不得擅回水西,但明中期以后朝廷对其警惕有所下降,便允了宣慰使回水西办公的请求。不过另一方面,出于对水西实力的顾忌,朝廷也在水西周边广置卫所,实土卫达二十余个。永宁卫、乌撒卫、赤水卫、毕节卫位于水西彝族百姓聚居区的西北方向,普安卫、普定卫、平坝卫、威清卫、安南卫、安庄卫就在水西以南,贵州卫、贵州前卫、新添卫、龙里卫等则在水西东南。朝廷后又在水西所管水外六目之地设敷勇卫和镇西卫,从而形成了一个针对贵州宣慰司的大包围圈。
贵州都司所属的卫所屯堡和土司营寨不但犬牙交错,而且还人为地割裂了不同地区的少数民族之间的联系,使得川、贵、湖三省同族土司互不统属。永宁宣抚司虽属四川代管,但位于永宁宣抚司境内的永宁卫隶属于贵州都司,隶属于湖广都司的五开卫却位于贵州黎平府境内。不过由于管理组织不同,事权不一,也平白增加了处理少数民族矛盾的难度。
同时,朝廷不断迁徙汉人移民贵州以扩充当地汉人比例,并大规模推行屯田制。明朝前期,贵州军屯尚能自足;但到了卫所制衰败后,便状况百出了。弘治年间,已有很多屯田被豪强吞并。到万历年间,贵州卫所屯田更是有直接被公然侵占改为私庄的例子。
说到这里,就不得不提一位日后于崇祯年间在颍州殉国的前任兵部尚书张鹤鸣。张鹤鸣在巡抚贵州期间,手腕凌厉,做事果断,屡次发动军事行动镇压当地起事。贵州宣慰使安尧臣去世后,其子安位年幼,张鹤鸣看到此景,立即上疏朝廷,打算趁安氏少主年幼不成气候之际,彻底收拾水西安家,顺便改土归流。贵州巡按御史杨鹤也上疏朝廷,建议趁安氏“仰我鼻息”之刻将其收拾。但是朝廷并没有允许张鹤鸣这一行为。
天启元年十一月,巡按御史史永安上疏朝廷速令安位承袭宣慰使,并请革土司袭谢陋规。这里的“陋规”是指向袭职者索取黄金一事。安位袭职时,贵州分守兵备副使邵应祯就向他索要常例两三千金。据记载,奢崇明就任宣抚使后,也遇到了永宁监生陆登瀛勒索谢礼,并遭参将周敦吉斥骂这样的不快事件。日后在云南发动叛乱的土司普名声,在新巡抚王伉上任时,也被其索贿。著名女将秦良玉的丈夫石砫宣抚使马千乘,亦是因为内监索贿不成,趁机构陷而下狱瘐死。
正因为此,安尧臣去世后,其子安位才畏惧朝廷命官勒索,迟迟未承袭宣慰使一职,而由其母奢社辉暂领。奢社辉正是奢崇明之妹,而前永宁宣抚使奢效忠之妻又是曾经的贵州宣慰使安万铨之女。尽管有此密切联系,可在一开始水西安家和永宁奢家也有矛盾存在:奢崇明之子奢寅为人凶悍,曾经和奢社辉争夺土地。正因为此,当奢崇明率先起兵反叛的时候,朝廷庙堂还希冀水西安家能够为朝廷尽忠,万万没想到两土司均反,互为策应,棋失一着。播州之役后,尽管朝廷完成了剿灭杨氏的目标,但水西安氏也收回了先前的土地,实力大大增长,比以前更难控制。万历四十一年,水西安尧臣驱兵进入云南境内劫掠沾益;万历四十六年,四川巡抚又奏报水西安氏违旨进入永宁地界。安氏和朝廷之间的矛盾日趋白热化。
在张鹤鸣巡抚贵州期间,还发生了一桩事。当时赤水卫明军和当地百姓争夺土地,而张鹤鸣在给朝廷的奏疏中直指奢家父子“抢占土地”的行为是违命抗旨、公然叛逆,要求改土归流。
此时奢崇明的官位还是永宁宣抚使。永宁宣抚司虽属四川代管,然而宣抚使仍然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,张鹤鸣如此做反而容易激化矛盾。永宁、水西等地正好位于川贵交界之处,当地土司互有通婚,关系错综复杂。事实上,该地区的少数民族时常发动起义反抗明朝统治。有鉴于此,张鹤鸣一心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,因此故意把事情闹腾大,直接给对方扣上了“抗旨”“谋逆”的大帽子。
朝廷对上层土司一向加以笼络,而对土司领内的下层百姓却未能给予足够的重视,任凭土司酋长鱼肉乡里,所以土司起兵时也能一呼百应,通过欺诈得到底下群众的支持。日后在贵阳围城战中幸存下来的贵州提学佥事刘锡玄在《围城日录》(收录于《黔牍偶存》)中说:“官兵渔肉黔人,既极残酷。有过苗仲寨者,苗仲具鸡黍,称主人甚谨,临行,辄破算器,加楚折焉。……流官之朘削土司,真可痛恨。然土司之孱弱忠顺者尤被困。……纵衙隶朘土司者十人而九,弱怒色,强怒言久矣。”后来张我续带兵平叛时,其所带亲兵三千余人在城内各家住宿,每日酷索奸淫。再加上奢崇明家族和明朝的种种矛盾,奢崇明起兵时,一些深受官府欺压的底层人民也随之起事。
天启二年二月初七,水西军已至贵阳城下。不过守城方经过李枟、史永安的军务准备后,事事周整,人心渐安;但全城原有标兵、镇戍兵、卫所兵,加上临时招募的兵丁也不过七千余人。正月末,李枟紧急传令张彦芳和黄运清回师援黔。
贵阳城初建于元朝至正年间,起初不过是个土城,直到洪武十五年(1382年)才大肆修葺了一番。整个贵阳城周围9里7分,城高2丈2尺,共分5个城门:东武胜门,南朝京门,西圣泉门,北柔远门,次南德化门。《读史方舆纪要》中说贵阳“府当四达之郊,控百蛮之会”。在当地,贵阳就好比人之胸腹,贵阳东西诸府卫犹如人之两臂,战略位置之重要自是不必多说。
《围城日录》对贵阳围城战有着非常详尽的描述,是关于这场战事的第一手资料,它将整个围城战事分为七局:二月初七至四月初六为第一局,四月初七至五月初六为第二局,五月初七至七月十二日为第三局,七月十三日至八月十八日为第四局,八月十九日至十月二十三日为第五局,十月二十四日至十一月十日为第六局,十一月十一日至十二月初七为第七局。
当时布政司、按察司两衙人员恰巧皆进京述职,武将张彦芳、黄运清分守铜仁、遵义。经过城内以李枟为首的两院三司商议,他们决定由剩下的军政要员分守5门:北门由巡抚李枟负责,其余4门分别由提学佥事刘锡玄、参议邵应祯、都司刘嘉言、前任副总兵刘岳把守。史永安则居守望楼,组织街市士兵,防止内变。此外在北门柔远门外另部署有3000镇筸兵。所谓“镇筸兵”,乃是湖南湘西一带的兵种,“镇筸”就是现在的湘西凤凰城。这支军队向来以骁勇善战著称,抗倭名将俞大猷就曾任职湖广镇筸参将署指挥佥事。镇筸兵在清末镇压太平天国时,仍以凶悍能战扬名天下。
初七辰时(早上7—9点),安邦彦军队兵临贵阳城下,巳时(上午9—11点)立马、设置栅栏营寨于城外诸山。安邦彦包围贵阳城后,首先进攻的正好是李枟所守的北门。北门虽然建在高坡之上,下面又有护城河作为屏障,地势上易守难攻,但安邦彦久居贵阳,熟知贵阳城内情形,知道北门年久失修,因而认定该处为贵阳的薄弱环节。可是他并不知道李枟已有所准备,早派人修葺北门,并在城外部署了一支强有力的外来援军——镇筸兵。在二月初七的首战中,镇筸兵奋勇死战,安军虽然人数占优,却也只斗了个旗鼓相当,这么一来城头观战者士气顿时大增。
傍晚时分,安军放弃进攻北门,转战东门。贵阳五门中独东门地势偏低,刘锡玄对此也有准备,在东门月城之上设置了百余名弓箭手。水西军攻东门之时,万箭齐发,最终水西军惧而撤退。二月初七这日首战告捷,意义不可谓不大。根据刘锡玄的说法,此战后全城士绅百姓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,再无死心,也是贵阳能够支撑三百余日却始终固若金汤的精神保障。
不过就在此时却出了个大乱子。部署在北门外的镇筸兵虽然骁勇,面对安邦彦的10万大军却也心怯。作为城内将士依靠的镇筸兵,竟在此时要求进城。两院三司集议良久,还是决定开门放其进城,但三千镇筸兵军心已乱,曳戈而走的达两千五百人,仅剩四百五十余人入城并被刘锡玄调到东门守备。而后城内复招一千五百余名民兵,以补逃兵之缺,这时尚有五千余人阖门而守。
为了恐吓城内守军,入夜后安邦彦令士兵在城外各山头每人手持两支火炬,并将每支火炬的两头点燃,以营造出有40万大军的气势。站在城头远眺,只见火光点点,连绵不绝,炽然可怖。但此后安军几乎夜夜如此,守军也就见怪不怪。
围城第二天,安军改攻西门。贵阳西门城外有一石坡,其中有一巨石被草木掩盖。水西军占此为据点,向城内发射矢石。城内守军无以为御,顿时军心惶惶。巡按御史史永安急来西门坐镇,安抚军心,并用火铳杀敌,暂时逼退安军。待到初九安军再来,西门已经造起了雉楼,比那石坡更高,这次又是明军占据制高点位置。
明军在西门造起了雉楼,安军则在北门造起了另一种攻城器械——厢楼。厢楼可以算作攻城塔,由水西军在城外发冢,取杉坚厚者,四面复布而制,当中可以埋伏数十人,底部装有辘轳,由数十人推着前进。至于守城方的破敌之策,乃是趁夜缒两名矫健的士兵出城,持火药、油草等物从下烧之。待到厢楼中人察觉,火焰炽燃,已经不可扑灭。
南门外的安军使用了不同的攻城方法。他们编竹为笼数以万计,笼子中盛满土石,以之垒起,打算建成高台居高临下攻城。守城方的一个军门旗牌官李良才急请监军拆除城内永祥寺钟楼,将其改建于城门之上,再次抢夺制高点。安军所垒土笼本来已高丈余,见状气势顿减,被迫放弃置笼,城内趁机出兵大肆掩杀一番,并焚毁土笼。不可避免地,水西军再次失败。
安军在造高达3丈的攻城楼俯瞰全城时,还使用了妇人、鸡犬以及厌胜之术。守城方的反制措施则是烹煮猪肉夹杂米饭投出城外,远看就像投喂鸡犬似的,同时张开虎豹皮于城楼上袚除不祥。
总之,安邦彦军队屡战屡败,始终不能攻入贵阳,还屡次遭到城内明军打劫粮食,不免大怒,于是沿山安营扎寨,四处设下伏兵拦截道路,断绝贵阳周边交通。同时,叛军杀百姓、烧村寨、置木栅、垒户墙、断粮道,以致鸟雀不能飞渡;又先后攻破周边的广州、普定、威清、普安、安南诸卫,贵阳以西数千里地全部沦陷。安邦彦试图让贵阳城在外无援军、内无粮草的情况下不攻自破。
守城方在奋力抵御的同时,亦对城内百姓进行了多方动员。在早些时候,贵阳军政衙门就发出告示,晓谕周边百姓及时输送粮食入城,如有缺人挑运的情况,即刻报数赴道,给予执照,借济兵需,以便差人搬运。城内百姓也在群情激愤的情况下,杀了一批城内奸细。学官和诸生也积极参与到守城事宜中去,以学道为监军,脱下布衣改穿戎装参与守城。又有五六百人分成数组,负责五更稽查并督导士兵备战。贵阳士绅则纷纷出钱,作为赏金奖赏给有功将士。总之,大家有钱出钱,有力出力。守城方同时密谕城外儒生见机行事,擒凶杀敌报效国家。
另外,守城方也没坐以待毙,而是在守城之余,多次主动出击。例如三月十五日凌晨,贵阳守军发兵牛路口,截盗安军粮草,至午时方回。同时有一支军队在刘锡玄的带领下,出其不意地大开北门,掠北郊宅溪而还。这日明军所擒斩的敌军之多,几乎可筑成“京观”。
尽管如此,在安邦彦10万大军的重重包围下,守城方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。刘锡玄在二月二十日给贵州总兵张彦芳和都司黄运清的信件中称:“自从初七围城贼折败,伎俩已穷。探知彼中,颇亦悔惧。但援兵不至,城中御贼有余,扫贼未能也。”
二三月份,是整个贵阳被围期间战事最为激烈的时候,但由于守城方措施得当,叛军的攻势被一一顶回去了。此后虽然战事趋于缓和,可另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出现了——缺粮。《围城日录》所记述的核心就是贵阳缺粮所造成的局面以及地方军政的举措。由于缺粮且孤立无援,城内矛盾开始凸显出来,战局逐渐倾向攻城的安邦彦方。
四月初七凌晨,在贵阳被层层包围的情况下,贵州总兵张彦芳和都司黄运清突然率新龙兵2万余人,在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挠的情况下到达贵阳城外,并急夺南门而入。在全城双手加额大庆的同时,刘锡玄却觉得这支援军来得实在奇怪。此前张、黄二人的军队在回师援黔的过程中,首先在新添战胜了一场;随后安军以此为饵诱其进入龙里,大败张、黄二人所部。
刘锡玄怀疑这支援军不受敌军阻击,亦不见一敌兵,是安邦彦故意放其进入贵阳城的。先前两将和叛军在新添、龙里之间相持四十余日,而突破至贵阳的道路又危险狭窄,如果不是叛军故意放水让其顺利回援,这两支军队焉能轻易到达贵阳?想来想去,刘锡玄只能得出一个结论,不是明军太无能,而是叛军太狡猾:故意纵新龙兵入城,想让这支2万余人的生力军消耗城内粮食。反正贵阳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,人越多,粮食消耗得越快,到最后怎么也得开门投降。这时有人就跟刘锡玄说了,前一日(初六)就有敌军在东门外大喊:“我让尔新龙兵来!”很明显,初六时安军就已经明确告知了自己的计策,但对于守城方来说即使提前知道,也还是无可奈何。
不得不说安邦彦的计策还是很成功的,但是他没料到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张巡、许远一样的将士。
张、黄二人所部入城后,所消耗的粮食之多可想而知。刘锡玄自言,这时心中的恐慌已不亚于叛军二月初七刚刚包围贵阳的时候。张、黄所部虽云2万人,但登记在册的却只有14000人,而实际情况却是连8000人都不到。既然自称有14000人,那么一天便要吃掉140石米,这使城内的粮食供给变得急剧紧张起来。
张彦芳进城后“建牙府第,顾盼自如”,而黄运清则“疺则拥诸姬”,什么围城,全都抛在了脑后。有人夜叩两将营房,希望二人率兵出城扎营,得到的回答是营房还没准备好;问他们啥时候准备营房,答要先整备排栅;问啥时候准备排栅,答要先取浮粮;问啥时候向哪个敌营、民寨取浮粮,答要先战胜敌军,让敌军胆寒才可。总之,二将决议当缩头乌龟了。
所以城内的问题是这帮军士只吃饭不出力,故意避战。
四月十八日,驻守西门的两三千人在监军的逼迫下不得已出城迎敌,冲入敌营杀贼多人,有长驱直入之势。由于张、黄二人奋勇杀敌的景象实在少见,刘锡玄感动得亲自写感谢信祝贺他俩。此后,张彦芳总算搬出了府第驻扎北楼,黄运清则驻扎次南门。
四月二十二日这天又出事了。两台、总镇、监军、都司等人集议战事,黄运清手写兵符十余纸分给各将,令某将于当日一鼓出南门,某将于二鼓、三鼓、四鼓出北门,齐候黎明,然后一起攻打小壁堡取浮粮。刘锡玄惊骇地偷偷对李枟、史永安大骂黄运清是书生郎不知兵,从来没有这么张扬明白的将令,岂不让敌人有所准备?
其后城头鼓声大作,刘锡玄急忙派人问南、北门出兵到何处,却全无人员回报。刘锡玄急问黄运清何故,收到的答复是手下的部卒一天只吃一升米,太饿了,出不了城,现在鼓噪着回宿民宅了。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这只是避战的借口,愤恨的刘锡玄在《围城日录》中针对此事自行注解道:这时因为一升米吃不饱就鼓噪,后来只有半升米甚至一合米的时候却也没有鼓噪,说白了就是“将贪兵骄”。之后因为缺粮,这帮兵痞甚至直接把百姓砍翻了放到集市上卖人肉,把刘锡玄气得直骂:“黔人半死于贼,而全死于恶将耳!”
进入五月后,两将怠战情况更为严重。刘锡玄无一日不向李枟、史永安二人控诉此事,而李、史二人也日日催促二将出战。都司黄运清的意思是先要让他们吃饱,才可迎敌。不过,张、黄二将虽然怠战,但和敌军交战时却也有胜场。
这时的安邦彦把贵阳视作掌中之物,并不强攻,只打算坐困贵阳。安军沿山排列营栅,分隔内外,每隔十余天就攻打贵阳一次,然后退兵而去。五月二十日,叛军齐攻北、西、次南三门。六月初五,叛军再攻北、东、西、次南四门。对贵阳守军来说,彻底击溃敌军虽不可能,但守城也能勉强应付。
彼时安邦彦因交战不利退守宅溪,李枟、史永安当下决定派兵分控新添、威清二卫。经过集议,这支军队打算夜间行军。然而乘夜行军时,虽无敌军埋伏,分为前后两队的明军却疑神疑鬼,后队以为前队是敌军埋伏,前队误以为后队是敌军追兵,惊惧不已。结果黑夜中两队互相踩踏,死伤逃散者不少,本来九千余人的军队事后仅剩三千五百余人。对贵阳来说,虽然减员不少,但每日可省55石粮食。不过,对抚台、按台来说,到底减员多少仍然是笔糊涂账,当他俩向黄运清索要花名册核对在籍兵士时,后者说什么也不肯交出。
总的说来,自从两将进驻贵阳以来,形势不但没有好转,反而更加严重。这群士兵不但要吃粮,还索要饷银。而帑库早已告罄,哪来的饷银?李、史只得告急于乡绅士民。虽有好义者相助,但局势并没有得到缓解。张、黄二人的援军、临时所募的新兵及巡抚下面的标正亲兵,按照每日每兵消耗1升米粮计算,也只能坚持到六月。事实上,五月间就已经出现了士兵抢米事件。刘锡玄巡查西门时,正好撞见抢米的两名士兵,他当即大怒将其斩首。
六月初二,巡抚李枟颁布“银米兼支”的“限食令”:每兵给粮1仓升,定价1分5厘;日给米5合,兼银7厘5毫。“银米兼支”虽然中止了此前每兵每日1升粮米的“特供”,至少可使官禀撑到七月间,但终究只是“节流”之法,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如果朝廷始终没有援军到来“开源”,总有一日大家都得饿死。
此时的官府还发动乡绅捐献“事例米”,“每输米一石准银三两”,并根据所捐份额给予增生、廪生、贡生、选贡等不同名号。最后的结果是得米市斗六百余石,合约仓斗一千石,又能延缓贵阳困局一月左右。
五月二十九日和六月十一日,守城方两次出城杀敌,甚至还杀死了敌方一个小头目。李枟也强令帐下亲兵前去小壁堡夺粮,并表示如果空手而回就判死刑。虽然是抢回了一些粮食,不过杯水车薪,无济于事。
贵阳被围告急之初,正逢辽东重镇广宁失守,举朝惶惶,置之不问。后朝廷得报孤城尚存,这才急令新任巡抚王三善前去救援。贵阳坚守4个月,除去张彦芳、黄运清所部,并非无援军前来。当时赴援的新任四川总兵杨愈懋、推官郭象仪与敌军战于江门白杵营,结果阵亡。此时的川湖云贵总督张我续和新任贵州巡抚王三善却一直拥兵不进,就算李枟、史永安等人的奏疏像雪片似的飞往京师,朝廷也下旨斥责两位督抚,屡次催发,他们依然不发一兵。王三善虽然在其奏疏中自言“臣当在道一闻黔报,恨不飞渡贵阳”,但他却并没有立即率军前往贵阳的意思,而是先驻沅州。对此,王三善给出了他自己的解释:沅州处于贵州、湖广交界处,“便于期会为饷计”。次驻镇远,则是因为新募湖广兵士要进入贵州,需要核实后归入行伍,待粮米运至,便可直接进发,一举荡平。其实从后来的平叛之举来看,王三善并非畏战的庸人,相反是能征善战之将,只是苦于大军未能集结,贸然出击易被各个击破,这才一再拖延。
另外,在当时这种情况下,向朝廷索要粮饷是极为重要的事。明末财政困难众所周知,军卒因无粮饷哗变已成司空见惯之事,奢崇明起兵也有部分该因素在内,王三善将此事看得极为重要也在情理之中。不过王三善在给朝廷的索要粮饷的奏疏中说,因钱粮征解未必能如期而至,所以要求邻近省份就近接济粮饷银米。后来,他又请加总兵张彦芳平蛮将军印,专敕统领土汉官兵;加原任都司徐时逢为副总兵,协力进剿,朝廷尽皆许之。在朝廷催促王三善进兵的同时,邹元标又推荐侯恂(《桃花扇》男主人公侯方域之父)取代史永安为贵州巡按御史。
这时王三善已至平越,仅陈兵万余,而且副总兵徐时逢、参将范钟仁互不服气。范钟仁抢先进兵,结果在甕城河遭遇了叛军。范钟仁作战不利,徐时逢则作壁上观不肯相救,以致范军大败,部将马一龙、白自强等阵亡。此役后,各处声援均绝,贵阳的处境也愈加不利。
贵阳围城
七月十二日,贵阳城内官禀原有存粮消耗殆尽,于是从十三日起,开始食用先前从乡绅处筹集的“事例米”。到了八月二十三日,“事例米”也吃完了。为了稳定城内军心、民心,贵州军政出台了一系列政策,比如禁止城外兵将入城买米,收养遗孤子女,令两院卖粥救饥等。此外,“受害人叫唤地方,地方不速救护同杀官兵者,力斩”。
此时贵阳守军处于“惟瞪目以望援兵”的境地。七月十七日四更,叛军贿赂城内奸细,升长梯于东门神机楼北;内应则从文庙登城拆去城堞,引叛军登城杀死戍卒。危难之际,正遇史永安巡防至此,他急呼守军杀贼,贵阳全城才得以保全。
七月二十五日,贵阳军政再次召集城内乡绅士民于大兴寺合议,商讨八月二十三日之后的兵粮筹集之法。不过由于多次输纳兵粮,民间亦疲,因此这次召集乡绅士民输纳粮食的行为,较之前几次有着更明显的强制色彩。官方这次实行的“派米”之法,即逼各家各户报出所有存粮数量,如果有怀私妄报者,则要受猡鬼万刀。全城接受检举后,共五百余家有余粮,可得米市斗六百石,合仓斗约一千石;然后官方给出印票,规定每家出米多少,养兵几名。如果输米入仓,则票留给本户,官兵不许复过其门;如果自言无米,即家中确实无米的,也要忍心发下酷令,取原票给兵,任饿兵立索。当时贵阳除战死、逃跑、遣入屯寨的,尚有守军6000余人。其中“派米”之法可养3000名士兵,“银米兼支”法也可养3000名士兵。从七月到十月,尽管战况不如二三月间激烈,但叛军得悉城内明军兵少粮绝,且援兵遥遥无期,于是又施攻心之法。安军走近城下,虚张声势,甚至用酒水食物引诱城内守军。城头戍卒缒城而下、跳而越者,杀之不尽。负责诛杀这群逃兵的士卒回顾城中惨烈景象,也不免哭泣着放下手中屠刀。
水西军一面攻城,一面提出议和。安邦彦表示只要献城投降,就允许巡抚李枟、巡按御史史永安二人安全离开贵州省境。然而贵阳军政官员在李枟、史永安、刘锡玄三人带领下不为所动,决议死守到底,但城内出现的叛逃和密谋献城现象还是越来越多。饶子勋、郑大贵二人阴谋献城,被李枟所察,后会合总兵张彦芳斩之于北楼旗台下;又有数人夙怀异心而被刘锡玄所杀。而驻于城外军营的官兵则争欲撤营入城,完全不听两台号令。后由于饿困益急,两台不得不听其撤营入城。
贵阳围城
十月,全城终于彻底断粮。十三日清理县衙仓库时,又得余粮市斗100石,可合仓斗109石。抚台李枟因北门将士两月来屡次击退敌军之功,允其士兵每天可食2合米。虽靠着县仓余粮延续至十一月,但面对安邦彦围而不战的策略,官方只得默许百姓私下出城和叛军交涉。十月二十四日和二十八日,民间乡绅两次出城交涉的结果都不如人意,每次都受对方言语谩骂而还。这样的结果也打消了城内一些意志不坚定的士兵的念头,只能抱着和城共存亡的态度继续战斗下去。应该庆幸交涉最后没有进行下去,因为安邦彦此前攻破毕节时,屠戮全城;攻陷乌撒时,“城陷,城楼、卫署、学宫、祠庙,附郭军屯,咸为效良所焚”。
不过,城内局势已经逐渐失控,再也不是两台所能左右。当时,官仓粮食告罄,米1升值20金。无粮可食的人们开始吃糠谷、草木、皮革,但这些东西数量有限,要不了多久也会消耗一空。城内百姓出逃现象越来越严重,而被刘锡玄骂作“贪恶大将军”的黄运清则趁机大发战争财:要出城的话,每人都得缴纳一两黄金,这还只是四五月间的买路费;后来围城愈急,所需的买路费也越来越多,到此时则抢劫其全部所有。火焰在城内四处蔓延,但由于里舍十室九空,根本没人救火,只能任它燃烧。于是,贵阳城内无一处不烟尘四起,无一夜不火光冲天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李枟担心家人受辱,于是烧掉自己的全部书籍冠服,事先告诫家人,如果情况紧急就自尽,并留下刀环等物。
十一月十一日到十二月初七,围城最后一段时间,贵阳全城幸存人员已经奄奄一息。刘锡玄所募儒生,此时幸存的也不过数人而已,而且饿得不能出门;胥吏日给米2合,也只有3人能勉强登城守卫。此时,贵阳地方政府完全脱控,城内各衙门也形同虚设,无人看守,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。
贵阳围城
十二月初一,王三善与诸将商议道:“失守城池,按法是死罪;前去救援,也会死于敌人之手。同样是死,为何不死于敌人手里呢?”王三善终于决定发兵,他分三路向叛军发起进攻:何天麟督兵7000人从清水江进发,为右部;都清道佥事杨世赏督兵1万人,从都匀进发,为左部;王三善亲自率2万人,与贵州右参议向日升、副总兵刘超以及参将杨明楷、方志敏、孙元谟、王建中等人从中路进发,正对叛军前锋。
王三善军到达新添后,全都衔枚疾走,初二抵达母猪洞,初三抵达新安。这天夜里,传言有叛军来袭,营中惊扰,甚至有人商议退兵。王三善说:“退却就会变成齑粉,必须以死抵挡叛军进攻!”于是他按兵不动,督军备战,结果最后并没有敌军来袭。
初四,以刘超为前部的先锋抵达龙头营,正遇敌军,随即有官兵退却,刘超下马立斩二逃兵。安邦彦军队一首领阿成在此役中被官兵所杀,于是敌军望风披靡。当时王三善率军尾随刘超相距不到2里,听到火铳声后将士战栗,又欲停止行进。王三善这时再次坚持前进:“前驱当贼,必无退者,吾当为后劲。”于是策马当先进发,未走1里刘超捷报传至,于是大呼齐进,收复龙里。拿下龙里后,诸将又畏缩不前,觉得龙里距离贵阳不远,此去途中安邦彦必有重兵把守,应稍事修整。王三善力排众议,再一次表现了他非凡的气魄:“我军猝然来到,叛贼全无防备,不能把时间拖久。赶紧冲击叛贼,切勿错失良机。”初六,王三善策马当先,率领大军继续朝贵阳进发。
王三善驰援贵阳期间,从来不看邸报,说:“我正忙着平定叛贼,哪有工夫看这些?更何况朝中或战或守意见纷纭,看它徒扰人心。”他在朝廷或剿或抚的争论声中,坚持只有“剿”才可以平定乱局,“振国威而扬武略”,确实可贵。
安邦彦一方早有探子看到此景,知道新任督抚率大军进剿,以为有数十万人之多,互相惊骇。安邦彦这时欺骗手下人道:“吾当增兵来助!”于是退驻龙洞。明军连夺高寨、七里冲,乘胜进兵毕节铺;孙元谟、杨明楷二将连败安军,叛军重要头目安邦俊死于此役,同时还生俘安邦彦之弟阿伦。
叛军听闻王三善向贵阳进军之后,攻城再度变得激烈起来,日夜攻打,甚至搭起长梯欲攀梯而上。在李枟的振臂呼喊下,士卒虽然饿困,但都强撑着砍杀敌军。
十二月初七辰时,已经病饿得不成人形的刘锡玄,忽闻城外喊声雷震,又以为叛军正要攻城,强令一奴仆忍饿登城查看。不一时回报说叛军人仰马翻,奔溃如蚁,朝廷大军终于抵达贵阳城下,王师不可胜数;龙洞、油关一路,明军所杀叛军,几与山齐。王三善先以5骑到贵阳城下传呼“新抚至矣”,随后5门齐开,新抚王三善则单刀匹马出场,军民大悦,举城庆祝重生。
贵阳围城
贵阳之围的最终胜利还是属于大明的。这种围城战在战争史上难得一见,历时之久、祸害之惨,让人嗟叹。《明熹宗实录》直言此事“睢阳未足比烈也”。战后的贵阳城满目疮痍,百姓流离失所,房舍毁坏严重。而且根据《明史·贵阳土司传》和刘锡玄《围城日录》的说法,城中原有住户十万、军民男妇共四十余万人,围城三百余日后,幸存者仅余两百人,较之《李枟传》中所说的幸存者还要少。
经此一役,贵州境内丧失了大量劳动力,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,土地荒芜,战后重建工作对朝廷来说又是一大考验。奢安之乱平定后,朝廷对叛乱地区的治理仍是老一套:大土司适当削弱,甚至改土归流;小土司则以招抚为主,加以笼络。天启三年,川地平定后,永宁宣抚司并入叙州府,完成改土归流。崇祯三年,贵州宣慰司改为水西宣慰司,虽未彻底改为流官治理,但革去安位宣慰使一职,并夺取水外六目之地。同时,朝廷沿河筑城36所,设防守卫。崇祯四年,朝廷没收水东洪边12马头土地置开州,改为流官治理。从善后措施也能看出,朝廷对土司的改土归流多以武力征剿为手段,然后施行。
明朝天启年间,统治集团同时面临多个危机:内有财政崩溃、党争不断,外有后金兴兵辽东,兼之土司作乱西南,社会矛盾空前激烈。除此之外,天启七年在陕西澄城县爆发了以王二为首的农民起义,揭开了晚明农民大起义的序幕。此时的朝廷处于三线作战的不利境地,但“重辽轻黔”的错误方针,使西南方面的局势越来越恶劣,最终酿成长达十余年的奢安之乱。
这次动乱牵制了四川、湖广、贵州、云南、广西诸省的大规模军事力量,严重削弱了朝廷在北方防御后金的军事能力,不仅给川黔地区的人民带来严重的灾难,也对其他地区影响深远。以云南为例,有不少土司直接参与了奢崇明、安邦彦的反叛活动,也有部分受朝廷征调加入平叛大军。川、滇、黔三省交界处土司蜂拥随奢、安二人反叛,以致云南一片混乱:东川土司禄千钟兵犯寻甸、嵩明;武定张世臣攻陷他颇、补知二堡;沾益土司设科先掠曲靖,后攻陆凉,震动昆明。这些土司一齐随奢崇明、安邦彦造反的缘由,是因为这些彝族土司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。比如说,乌撒土司安效良和水西安氏是肺腑之亲,而东川土司向来仰乌撒土司鼻息,至于寻甸土司则和东川土司世为秦晋之好,沾益土司设科又是安邦彦之妹。因此,永宁、水西、乌撒、寻甸、沾益、东川等土司虽分属四川、云南、贵州,然则俱为一体,其实是一家人。正是这些彝族土司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,互通声息,使得川、黔、滇三省一时间全遇战事。
是时,贵州方面屡次传书云南请求派兵增援。然而,云南自顾不暇,如何分兵去救?时任云南巡抚的闵洪学上疏朝廷,请求也为云南考虑下。当然,不救也不行,虽然黔事比滇事形势更为严峻。云南可调用军队以土兵为主,其中以阿迷州土知州普名声和安南长官司沙源为土兵翘楚。因此,调往贵州的滇兵多为土兵,且几分云南一半军事实力。之后,普名声因忠顺有功,朝廷特加其土守备职衔,增赐银币,仍给本品服色衣一袭。
明朝中后期,由于官兵松弛散漫,不堪一战,而土兵则相对来说更为骁勇,因此大规模招募土兵参与作战的情况一直存在,以之戍边御虏、平蛮镇寇乃寻常之事。明末辽东战乱频发时,四川的石砫和酉阳二宣抚司均派出土兵积极为国效力,战斗表现优异,朝廷都看在眼里。当秦良玉之弟秦邦屏战死辽东后,朝廷特赐其都督佥事,并子孙世袭。不过,由于积极响应朝廷征调,这些土司进一步扩充了军备,吸收了不少降俘,开始形成拥兵自重、尾大不掉的问题。之前正德年间,刘六、刘七起义时,朝廷所调土兵一路劫掠,人民不堪其扰。而后嘉靖年间,东南倭乱时,朝廷就积极征调阳麻兵、瓦氏狼兵前往御倭,结果贻害东南甚惨。朝廷为了鼓励这些土司积极参与到战事中去,常常将战役胜利后的战利品赏赐给他们,这也无疑增长了土司和土兵的贪欲。在平定奢安之乱的过程中,云南土司沙源、龙在田、普名声、吾必奎效力颇多。这些云南土司在奢安之乱中积极为朝廷平叛,获得了朝廷的信任,以此不断扩张自己的实力。他们的小心思,被当时的贵州总督傅宗龙瞧在眼里:“普名声将来不可保证,就现在看来,他幸灾乐祸的心思确实是有的,只是不敢率先发难而已。”由此观之,让少数民族互相制衡的办法虽有可取之处,却也不怎么高明。
崇祯年间,云南阿迷州爆发了以普名声为首的土司叛乱。顺治二年(1645年)八月,元谋土知县吾必奎叛乱。同年十二月,安南长官司沙定洲叛乱。此外,还有一些小土司随着这几个大土司而反。这次云南土司叛乱不但前后起因有所联系,而且沙定洲和普名声之间也有亲戚关系,通过联姻实现了两家变为一家的势力合流,因此并称沙普之乱也无不可。因明亡后全国各地分裂,一时间竟无统一政权集中力量对其进行平定。沙普之乱断断续续,持续时间比奢安之乱更久,其残余势力最终于康熙四年(1665年)被吴三桂所平。
可以说,旷日持久、糜兵费饷的奢安之乱严重动摇了朝廷的统治基础。受朝廷统治方针影响而膨胀的西南土司势力变得尾大不掉,其先后迭起的叛乱使朝廷处于对后金、农民军和土司三线作战的不利境地,耗费了朝廷大量的财力、物力和军力,直接加速了明朝的衰败和灭亡。
(芝兰学社)